D6：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文：潘紫徑

圖：喬治婭·奧姬芙

回望，我看見雲覆蓋著房頂
果子鮮紅，金黃，墜落的聲響
刺穿了我的心臟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那樹陰曾把我掩蔽，遮擋
我曾在不經意間抬頭，看見
一只鳥，我認識或不認識的
將窩築在樹的中央
它是你派來的信使嗎
如果是，為什麼我總是不懂
它詫異的眼神，和隱忍的沉默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許多白晝，我在春愁彌漫的田壟間走著
鳥不遠不近，不高不低地飛著
它是我投在空中的影子麼
我以為它有話要說，我仰望，聆聽
等待著你的訊息滴落，一粒粒
打濕它黯藍色的翅膀
和我不能止歇的渴望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我為你造了華屋無數
卻不是為了讓你居住
我只是為了你經過的時候
看見清泉分了兩股
繞行在桑樹的近旁
柔白的雲在青苔的屋頂
投下變幻的形狀
這時候，你會想起我嗎
在某個六月的清晨
滿心歡喜地采食桑葚
貪欲染黑了我的牙齒和嘴唇
那時候，你是就在近旁麼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我想象你看著我，悄然嘆息
我想象你轉身走進了樹林深處
我想象你是仁慈的
你躲避我，是怕我從你眼中
照見我的自慚形穢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我想象你知曉我的秘密
在那香花濃密的林間
藍色花爬滿低矮的房檐
每一朵花的名字都叫初戀
不，那不是一個人的名字，初戀
那人去後，名字便淹滅了
如暴雨池塘上閃爍的水泡
那是許多香花的名字，初戀
它們在我走過的時候，紛紛低下頭去
它們是在向我行禮，還是對我避讓
我的心和這疑惑一同生長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我想象你送給我許多月光
照見我，在這華屋周圍遊蕩
我聽見鳥獸的鳴叫與咆嘯
就像我的心念
想要奔跑，甚至飛翔
卻不知道方向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迷惘，比奔跑和飛翔更讓人疲倦
那華屋的內外都無法令我安眠
我從“無”中造了這“有”
又從這“有”中看見了這“空”
樹更高了，草更密了
藍色花和房檐一樣凋謝
我為你造的華屋
連我自己也無法安頓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你想必已知曉我的徒勞
我每行過一個地方
就為你蓋一座華屋
樹是癡心的，跟我一樣
岩石和磚瓦也是癡心的，跟我一樣
我們熱切地渴盼你的到來
直到這窗
已裝不下我的空等
直到這門
已關不住曠野的籲嘆
這便是離別的時候到了
因為沒有你
這華屋不過是
大大小小的虛空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

我需要這樣一種靜謐
你和我相距數尺
久久對視
在那黑暗的淵面
聽氣和水一樣流逝
任隨船把我們載向未知

我在等你，卻不知道你是誰